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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渡荆门送别》赏析

发布时间:2013年3月1日 15:44      点击量:329

渡荆门送别

渡远荆门外,来从楚国游。

山随平野尽,江人大荒流。

月下飞天镜,云生结海楼。

仍怜故乡水,万里送行舟。

【赏析】

从题目看,这是一首送别诗,然而实际上是纪行诗,也是抒情诗。写的是李白在二十五岁那年春天,初出三峡,渡过荆门时所看到的景物,并且抒发了他少年游子的心情。

“渡远荆门外,来从楚国游。”开头似起得平平,交代舟行的历程罢了。但是,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李白当时的心境,就不难读出这两句诗内含的丰富感情。青春年少的诗人,是第一次离开哺育他成长的蜀中。对于蜀地以外的山川风物,从百家之书中,从种种传闻中,他已经知道得不少了,他想象的翅膀不知多少次飞越三峡,进入了峡外那广阔无边的天地。如今,李白放船东下,果真出蜀远游,心情怎么能够平静!当湍急的江水载着诗人乘坐的一叶小舟,风驰电掣般地在幽深的江峡中穿行时,他一面观赏两岸峰峦,一面神往着峡外风光。转过黄牛山,出了西陵峡,三峡已然过尽,然而视野尚未见开阔。出峡不久,南北江岸又有两座高峻的山峰扑面而来,北面叫虎牙山,陡峭的石壁悬垂在江中;南面叫荆门山,山势上合下开,宛如一门,江水被束在两山之间。船儿刚过荆门,千里空阔的楚天骤然铺展开来。“渡远荆门外”一句,使人眼前豁然敞亮,精神顿时振奋。楚国,这里指荆州一带,是李白出蜀后将要漫游的第一个地方,对他充满着新鲜感和吸引力。“来从楚国游”一句,表现了诗人刚刚进入一个新天地时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喜悦心情。下面的写景,由此自然引出。

“山随平野尽,江入大荒流。”写江汉平原上的开阔景象。出了荆门,从蜀地迤逦而来的群山全都被甩在了身后,眼前展开的是千里平野;江流也挣脱了山峡的束缚,在广袤的原野上平铺开来,流向苍茫的远方。船儿不再疾飞,而在江面上缓缓漂流。诗人站立船头,纵目四望,其心神之骀荡,胸臆之宽舒,当何如哉!

关于这两句诗,前人曾作过一番讨论。胡应麟将它与杜甫的诗句相比较,说:“‘山随平野阔(按:阔字误),江入大荒流’,太白壮语也,杜‘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’,骨力过之。”(《诗薮》)翁方纲不同意这种轩轾,他说李、杜诗句“皆适与手会,无意相合,  固不必谓相为依傍,亦不容区分优劣也。”(《石洲诗话》)丁龙友则更为仔细地辨析说:“李是昼景,杜是夜景;李是行舟暂视,杜是停舟细观,未可概论。”(王琦《李太白全集》注引)翁、丁二人的看法是可取的,但尚未触到关键处。盖李诗写在青春少年之时,初次漫游之际,杜诗写在饱经沧桑之后,流离漂泊之中(杜诗二句见《旅夜书怀》,系诗人五十四岁时,离开成都,沿江漂泊到忠州一带时所作),诗人的处境、心境不同,诗句的感情色彩也自迥然有别。二者描写的客观景物虽然都是大江、旷野,但杜诗沉静,李诗激扬,杜诗有苍茫浑厚之慨,李诗有豪迈飞动之情。若论骨力,则杜诗道劲,李诗骏爽,实在难于较出高下来。

接下去,“月下飞天镜,云生结海楼”二句,就是写夜幕降临时的光景了。船过三峡,当在白昼,渡过荆门,天色已经向晚,所以,旋即便见皓月东升。正好赶上望日前后,月亮象一面团栾的明镜,飞来悬在湛蓝色的天幕上。因为诗中着一“下”字,人们遂对诗句作了各种解释,或说是“月亮映入江中,  好象天镜从高空飞下”,或说“拂晓中明月落于两方,如天镜之飞去”,更或说“船轻快地顺流东下,看到月亮象飞镜一样向西坠下去”。这些说法,恐怕都失之胶着,甚至是出于臆想。月下,无非是月出的意思。李白另有诗句:“晚从南峰归,萝月下水璧。”(《醉后寄崔侍御》)说山间初升的明月,象水璧一样又圆又亮。两处“下”字正可互相印证。“天镜”的想象很美丽,由于诗人心情好,所以觉得那楚围的月亮好象都分外明。“云生结海楼”一句,因描状白云而展开了更为丰富美妙的联想。海市蜃楼,本是虚幻之景。在月光的照射下,舒卷变幻的白云好象是碧蓝的夜空中构筑起了座座琼楼玉宇。李贺《梦天》诗有句云:“云楼半开壁斜白”,构想有类李白,但李白的想象不象李贺那样空幻,此刻,他心目中那白云结成的海楼,乃是人间实景的折射。当他仰望夜空的时候,浮想联翩,大概会想到这次漫游的前景,想到长江下游的金陵、扬州等闻名天下的大都会。李白虽然还不曾领略那些繁华美景,然而,他不妨借着望中的云影天光,在脑际描绘出一幅人间风光的图画,  那金陵、扬州的亭台楼阁、飞甍宏宇,或许就象这夜空的云楼一样美吧!明天的一切,是怎样地富于诱惑力,怎样地使诗人心驰神往呵!

诗的中间两联,大力铺写景物,由白昼而入于夜间,由地面而达于天上,目力高远,意气飞扬,想象又极超妙,造成了一个壮阔而瑰丽的境界,所有景物,无不浸染着诗人欣喜的感情,展现着他开阔的胸襟。

一番放手的铺写之后,大开骤然转为大阖。尾联两句:“仍怜故乡水,万里送行舟”,一个“仍”字,将心猿意马收回,诗人忽然动了思乡之情。这里表现的是初次离乡的游子真实而细微的心理和感情活动:他既热切向往着到广阔天地中去驰骋才能,实现理想,又一时割不断对故乡与亲人的眷恋之情;他既不满足于故乡天地的狭小,又深深地感受着故乡的温暖。他初到一个新的地方,既感剑新鲜,又感剑陌生;既兴奋不已,又有淡淡的愁绪。李颀《送魏万之京》诗写道:“朝闻游子唱离歌,昨夜微霜初渡河。鸿雁不堪愁里听,云山况是客中过……。”青年游子的心情,大抵如此。出了蜀门,故乡已不可见,  唯有来自故乡的江水,闪着粼粼的波光,轻声地、柔静地从身边流过。呵,这多情的“故乡水”,你似乎懂得游子不可羁束的少年心情,载着扁舟把他送到了万里之外;你又似乎舍不得放游子远行,始终跟随在他的身边不肯离去。诗人对故乡水,真是又亲切,又感激,甚至有几分矜怜。“仍怜”的“怜”字,实在不好如一些注本那样简单地训释为“爱”,它的含义,是丰寓而且深婉的。读到这里,回头来看诗题,那“送别”二字就不难理解了:故乡水依依不舍地送别游子,游子便写了这首诗来表达他对故乡水的依恋。沈德潜失之不察,径说“诗中无送别意,题中二字可删”,唐汝询也疑“送别”二字是衍文,照他们看来,“送别”必须有真实的友人出现才行,然而,天真的诗人既然可以把峨眉山月当做友人来思念,那么,他把“故乡水”想象得如同亲人一样有何不可呢?

这是现存李白早期作品中的一首五言律,属对工整,平仄协调。李白后来有一些五言律,常有不甚讲究平仄,不讲究对仗的现象,于是就有人说,李白的五律“乃是平仄稳帖古诗也”(杨慎语),“青莲作近体如作古风,一气呵成,无对待之迹,有流行之乐”(《唐诗三百首注疏》引田雯语)。还有人说,“是时律诗犹未甚拘偶也”(方回《瀛奎律髓》)。这些话似都不很得要领。李白早期的近体诗,无论平仄、对偶,都是相当严格的(五言律如本首,七言律如《别匡山》)。他后来多有接近古风式的近体,是他诗风的一个变化。这可以作为我们研究李白创作形式的一条线索。